镀金人生
◎蓝莲
倩妮站在昏暗的卧室里，对着镜子调整假睫毛，蓦地发现晒黑的脖子上，金项链泛出一丝青绿，像条生锈的蛇。她慌忙取下来，在生锈处涂了点透明指甲油，这才松了口气。她对着镜子微笑练习道：“这是我老公开公司赚的第一桶金，他特意从香港给我带回来的520礼物！”话音未落，走廊传来老公的咳嗽声，他穿着洗褪色的黄色工装，正在给电动车换电池。
倩妮在一家保险公司做销售。这里女人扎堆，各种明争暗斗此起彼伏。当行政部高姐的奔驰C级碾过公司楼下的黄叶，人事部小金的特斯拉很拉风地飞过眼眸时，倩妮正从家附近租车行的香槟色宝马里钻出来。
她专门挑了中午吃饭时进公司，这个时候下楼吃饭的人最多。下午开会，她把钥匙扣在食指上转圈圈玩，人造革钥匙套上的“BMW”标志闪闪亮。
“倩妮姐，这是你的新车吗？中午我看到了，车真漂亮！”新来的小琴凑过来看钥匙扣，鼻尖突然微微皱起来，“怎么有股……韭菜盒子味？”
倩妮的假睫毛险些飞起：“喔喔，我老公的司机爱吃……过两天我让我老公给车里换个香薰！”
昨晚她刚用这车从旧货市场拉回一张二手餐桌，车后座还沾着在街边随手买来做晚餐的韭菜盒子上的葱花。
某晚部门聚餐结束，马经理拍着她肩膀说：“倩妮，你住哪，我送你！”“华……华鑫小区。”她声音有点发虚，手心全是汗。马经理惊呼道，“呀，你真厉害，居然住在咱们市里富人小区！”
奥迪停在华鑫小区大理石门前时，倩妮笑得脸僵：“马经理，就到这儿吧，我走两步就到了，不麻烦您了！”看着马经理的车消失在拐角处，她赶紧扫了一辆路边的电动车，车筐里还有张“黄焖鸡米饭”的外卖单。
乌云密布，天突然下起大雨来。回城中村家中的泥路像沼泽一般，车打滑，将她甩出好几米远，假睫毛糊在眼皮上，手腕上39.9块包邮的玉镯断成了两半，飞到了路旁的臭水沟。
住院部护士举着缴费单喊：“李倩妮家属！”老公匆匆赶来，工装裤上还沾着送餐时的汤水饭渍，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账单：“倩妮，孩子学费……卡里只剩一千二了，学费要三千……”
倩妮忧伤地别过脸，看着点滴管里的药水，想起上周请同事们吃海鲜大餐，那顿花了她半个月的工资！
出院后第一天快下班时，隔壁工位的梁姐突然偷偷塞来两盒中华：“倩妮，我那天听你说你爸妈是市教育局退休的？我家孩子想进市重点……”
倩妮的笑突地僵在了脸上——爸妈还在老家地里挑粪呢！
深夜，她蹲在教育局门口，看着局长的红旗车驶来，她赶紧把从夜市买的假中华往车窗里塞：“谢局，我爸说跟您是老战友……”
三个月后，倩妮坐在派出所的审讯椅上，看着自己斑驳的美甲，突然想起那辆租了28天的宝马。最后一天还车时，她还偷偷把里程表拨回了50公里，以为能省下190块钱的租金！
“李倩妮，这是你的东西。”民警递来一个白色塑料袋，假金项链在里面晃荡，铜绿蹭在袋壁上。她摸出手机，通讯录里“老公”的备注还顶着“陈总”的光环，最新消息是今早发来的：“孩子学费凑齐了，我去送外卖了。”
窗外的阳光此刻很刺眼，她眯起眼，忽然看见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，倒映着城中村的旧楼房——那里的月光和华鑫小区的一样亮，只是她踮了一辈子脚，都没看清自己踩在泥里的根。
她想起住院时，某天晚上起夜，听到护士站那边传来细细碎碎的笑声，两个小护士在欣赏着她的病历：“职业填的是‘企业家夫人’，住址写的华鑫小区8栋……”
倩妮盯着天花板，听着自己的心跳声，突然想起租宝马那天，她对着后视镜练习微笑，现在才想起来，那时镜子里的自己，眼里全是虚弱与慌张……
（作者为佛山小小说学会会员、南海新时代首届作家培训班学员）
